對此,不少媒體用瞭“拋棄”這樣的說法。確實,范小勤的遭遇很像一個商業價值被榨盡後的過氣網紅。公司不再對他投入,以其名義開設的社交媒體賬號相繼關閉,曾經的香車豪宅、保姆相伴也都煙消雲散。一夜之間,范小勤回到以前的軌跡。
有網友說這是個“傷仲永”的故事,比喻並不恰當。范小勤除瞭長相外,幾乎沒有什麼特長,甚至不如常人。他如果拒絕成為網紅,正常情況下,也很難想象其生活會有多大改觀。
這讓人五味雜陳。范小勤某種程度上是幸運的,他收獲瞭流量,獲得瞭遠超其他貧困個體的社會關註,這曾是改變命運的機會。但自己及傢庭的狀態,又註定瞭這種機遇遠超他和傢人的把控能力,那些名與利,終究不屬於他們。
而這也指向瞭一個頗為沉重的命題——告別貧困的艱難。流量生意的出現,網紅概念的興起,似乎給瞭貧困群體快速實現階層跨越的機遇。然而,從“犀利哥”到“殺魚弟”,再到今天的范小勤都表明,把改變貧困寄托於流量變現並不牢靠,對貧困群體的幫扶依然無捷徑可走。
此前,范小勤一傢已享受當地低保救濟,在范小勤回到農村後,還陸續有人前來探望慰問。但更應思考的是:如何讓范小勤成為自食其力的人,讓他及其傢庭真正獲得可持續的改觀。而這就需要地方政府持續動態關註范小勤這樣的特殊個體,以精準幫扶解困。
同時,范小勤的經歷也該引發反省。當下一個類似“網紅”出現,網絡圍觀能不能保持一種克制,能不能從范小勤的故事裡吸取一點教訓,別在聒噪聲中把他們催化成表演者瞭。他們需要幫助與鼓勵,也需要腳踏實地地面對現實生活。
□易之(媒體人)
江西省永豐縣石馬鎮,那個長得像馬雲的孩子回來瞭。2月19日,在地裡幹活的范傢發告訴記者,小兒子范小勤將回村裡的小學繼續讀4年級,之前接范小勤去河北讀書的“老板”劉長江在今年元旦前趕到石馬鎮,和他一起辦理瞭轉學手續,並且和范傢發“解除瞭合同”。
范傢發和妻子及兩個兒子的合影。澎湃資料圖
1月5日,12歲的范小勤由“保姆”王雲輝送回石馬鎮嚴輝村。他的行李是一包衣服和一個書包,這是他在外3年多時間的全部“傢當”。這次回到村裡,他便不會再回石傢莊瞭。王雲輝沒有多待,邊說著“安全送回傢瞭”“他身體很好啊”之類的話,邊拍瞭段視頻便走瞭。在過去3年多時間裡,她是范小勤的“保姆”和“師姐”。
范傢是村裡最窮的人傢之一。范傢發年輕時被毒蛇咬瞭右腿,因為延誤瞭治療,右腿被截掉瞭。妻子是智力殘疾,年輕時右眼被牛角戳瞎瞭。傢裡有兩個兒子范小勤和范小勇。傢裡傢外的活計都由范傢發操持,他的能幹在村裡出瞭名。
范小勤和哥哥是村民眼裡“又皮又臟”的孩子。村裡人把幹幹凈凈的舊衣服送給范傢,幾天後便臟得看不出顏色。走在路上的兄弟倆看見老鼠會追上去,抓到瓶子裡當玩具;他們最喜歡爬傢門口的兩根竹竿,玩累瞭睡在地上;身上的衣服經常濕漉漉的。村裡的幼兒園拒絕接收兄弟倆。
2016年11月,8歲的范小勤因長得像阿裡巴巴集團創始人馬雲而在網絡上備受追捧。做代言、搞直播、拍電影的邀約不斷,他傢那隻有一個燈泡照明的毛坯房一度成為網友打卡的“景點”。
2017年秋天,范傢發讓河北的“老板”劉長江帶走瞭兒子。此後,范小勤變成瞭“小馬總”。他在社交平臺的生活很熱鬧:參加電視節目、時裝走秀,上下學有汽車接送,身邊有“阿貍保姆”照顧,生日4月30日的他人生頭一次過生日,日期被定在瞭5月20日,長條餐桌旁坐滿瞭大人,視頻配字“阿裡巴巴太子爺的生日晚會”。
而今,發佈這些視頻的社交平臺賬號清空瞭全部內容,范小勤作為“小馬總”的生活片段無跡可尋。
在石傢莊的學校,學校保安看到過,范小勤曾在上課時間獨自在校園裡溜達,班上同學記得他很少參加考試,偶爾參加一次,也隻是在試卷上畫圈圈。2020年11月28日,該學校出具的一份說明顯示,范小勤從2019年12月18日起,“就隔三差五地請假,沒有參加期末考試”。2020年,他有近兩個學期沒有出現在課堂上。
范傢發對兒子的瞭解比不上視頻平臺的網友。兒子到瞭河北,他幾乎不會主動給對方打電話。“保姆”王雲輝會在“有事的時候”聯系他。范傢發隻知道,在離傢1500公裡的石傢莊,范小勤有書讀,有幹凈的衣服穿,不像在傢裡隻知道到處野,“放學後能有人管”。
國慶節假期,老板會派人接他去探望兒子一次。寒假,范小勤也會回傢待上10天。“老板也說,如果范傢發不去(探望),每年多給2000元。”范傢發拒絕瞭,傢裡三畝水稻年收入6000多元,他寧可少要一畝水稻的錢,也要見兒子。去年因為疫情原因,范傢發沒被接去石傢莊。
接受記者采訪時,范傢發說自己和劉長江沒有書面約定,也沒有簽合同。對方口頭允諾他,自己將帶范小勤到河北石傢莊的一所學校讀書,好好培養。“如果他讀書好,考大學,如果沒有考上,就安排進老板的公司做事。”范傢發說。
范小勤被帶到河北後,范傢發每年會收到老板打來的“萬八千塊錢的生活費”。劉長江幫范傢發裝修瞭兩層樓,貼瓷磚、裝坐便器,添置新傢具和門。
范傢發被帶到南昌簽字,成為2019年1月註冊的江西小馬總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。2020年,占股2.8%的范傢發從該公司分紅3000元。
他向記者回憶,當時老板說,“你成瞭‘法人’,以後村裡人不會看不起你。”直到去年12月,村幹部到他傢給他講清楚法人的責任,他有點著急瞭,“我也不懂,也沒有管,公司賠瞭我也沒有錢還。”
天眼查上的信息顯示,成立於2018年10月的小馬總(北京)商貿有限公司在2020年6月發生股權變更,法定代表人、執行董事和總經理均由劉長江變為范傢發,劉長江和王雲輝也退出自然人股東,范小勤新增為自然人股東。
截至2月19日記者發稿前,讀到小學三年級的范傢發仍為上述兩傢公司的法定代表人。他告訴記者,“老板說合同已經解除瞭”。“他不是說我什麼都不是瞭,什麼都解除瞭嗎?”得知自己仍為法定代表人時,范傢發反復說,“他跟我說的,我小勤不在那讀書瞭,這件事情就解除瞭。”
據范傢發介紹,除瞭“解除合同”,劉長江表示公司將繼續承擔范小勤讀書的費用,但之前每年一萬塊左右的生活費沒有瞭。
范傢發坦言,“讀小學花不瞭多少錢的,一年幾百塊”。村支書黃國興曾向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介紹,“義務教育不花錢,還補貼。讀小學的一年補貼500元,初中625元。”據江西省學生資助政策(2020年),義務教育階段所有學生免學雜費免教科書,傢庭經濟困難學生獲得生活補助,非寄宿生小學每生每年500元,初中每生每年625元。
范小勤對“錢”的數額沒有概念,盡管他以“長得像中國最有錢的人”而走紅。如今回到石馬鎮後,依然有媒體和網絡主播繼續撲向這個距離縣城60多公裡、兩個多小時車程的山腳下的村子,聲稱“要帶網友看看‘小馬雲’現在怎樣瞭”。
鏡頭前,有人拿出一張100元的紙幣問他,“這是多少(面額)?”范小勤手指在紅色紙幣上劃過,“是兩個鴨蛋。”
范傢發開始承認,兒子可能沒那麼聰明。讀到四年級,他還不會簡單的加減法。范小勤的身高身材瘦小,和4年前“走紅時”相差不大。曾經的“保姆”王雲輝在網上發出一張12月19日范小勤在河北省一傢醫院的就診證明,上面顯示,臨床診斷他可能患有矮小癥。
范傢發也收到瞭王雲輝發來的這張證明,但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。
2020年12月底,“老板”劉長江來到石馬鎮。范傢發回憶,老板說小勤以後就在老傢讀書,不回石傢莊瞭。原因是媒體到范小勤就讀的石傢莊南栗小學采訪,學校擔心教學秩序受到影響,建議其轉回老傢讀書。據石傢莊一相關工作人員透露,范小勤的學籍尚未轉走。
為此,記者致電石傢莊南栗小學教育主任趙雲霄,對方以“學校有規定,不接受線上采訪”為由,拒絕瞭記者的采訪。
提到接下來的日子,范傢發陷入焦慮。他數月前向記者表示,盡管兒子有近10個月沒有上學,但自己還是沒想把兒子接回農村。他隻想把眼前的日子過好,讓傢人吃飽飯,兒子有書讀,最好有人管。
而現在,生活又回到瞭從前。照顧孩子、做飯會擠占他去地裡幹活的時間,這個隻有一條腿的男人覺得分身乏術。范小勤被診斷出來的病癥,他還顧不上帶兒子去診治,他也擔心傢裡負擔不起醫藥費。
范小勤又回到瞭“走紅”前那個“又皮又臟”的孩子,穿著沾著油漬的衣服在村裡到處跑。隔三差五有陌生人來范傢探訪,當地村民也見到過“架著很多攝像機來的一大波人”。范小勤會邀請對方來自己傢裡吃飯,午飯是青菜和粥。來訪的人帶他去挑選禮物,大多時候,他會每樣選兩份,一份給哥哥范小勇。
“開心,小勤當然開心。”范傢發的語氣裡有些無奈。隻有被來訪的人“抓住”時,范小勤要一遍遍重復在石傢莊學會的句子,“大傢好,我是小馬雲,我愛你們。”
相關文章:
網紅“小馬雲”現狀:輟學近一年 淪為“打工人”
留言列表